桑园梁学校记事
桑园梁学校位于府谷县城西北8公里处的桑园梁村。1997年至99年,我曾在这里读书生活。尽管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,但有一些人和事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,至今难以忘怀,回想起来犹如昨日般亲切。
桑园梁学校是所公办小学,坐落在村子的中央地带,尽管它面积不大,师资力量也十分紧缺,但却解决了周围几个村子适龄孩子们的上学问题,也是方圆几里最大的一所学校。值得庆幸的是,学校校长是我们村的,这让我们这些外村孩子在这所学校念书有了些许底气和夸耀的资本。
学校呈长方形结构,最洋气的当属大门正对着的那座二层楼。这座楼一楼是教室,二楼都是老师的办公室,校长就住二楼。对我们而言,二楼就是禁地,上课以外的时间最怕就是遇到老师,所以,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,即便捣蛋的学生也不会去二楼的。
我们村子离桑园梁学校大约有两三公里的样子。那时候,农村条件差,贫穷落后是甩不掉的重包袱,家家户户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开销就算不错了,让孩子念书也是农民一笔不小的开支,需要从勒紧的裤腰带上节省下来,尤其是像我们家这种子女多,念书孩子多的,供娃娃上学成了除生计以外,家里的二号大事。由于村里的小学只能上到二年级,我是在念完二年级后,转到桑园梁学校的。
从家里出发,下一道沙梁坡,翻一条沟,然后再爬一道很长的坡才能走到学校,对我们来说,即便不念书,这条道也是轻车熟路。如果绕大路走,路程是这的二倍多,除了那些骑自行车的师生们,一年365天,我们走的都是小路。
每天早上,我们踏着露水,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出发了,后背上是重重的书包,瘦弱的人一下子就被勒出很深的纹。哥哥比我高两级,他的书包比我的更重,每天走的时候,母亲就把饭盒洗干净,装上山野粥、炒挂面或者炒山野条条,有时候还在上面挖一块猪油和辣子上去,看起来既油水大又好看,他们六年级面临着即将步入初中,临阵磨枪是很多学校的做法,所以要比我们迟放学两个小时,这顿饭就是放学以后吃的。
去的时候,我们往往是三两结伴而行的。路上要经过一片乱坟岗,每次走到那里时,我心头一紧,大气不敢出一声,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。后来知道那里还火化了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后,更是胆怯了,生拉硬拽才能走过去,后背一阵阵发凉,生怕被那些神神鬼鬼纠缠上。
天没放亮就出发了,到了学校差不多就到上课时间了。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组长检查学生们的家庭作业,没有完成的会被老师罚站在教室门口或旗杆下,接受全班同学甚至全校师生的笑话,这其中也有我。被罚站的学生红扑扑的脸蛋上尽是懊恼与不服气。这算是优等待遇,遇到班主任心情不好直接板子上手,板子被打断是常有的事。
罚也罚了,打也打了,但事情并没有过去,落下的作业还得补上,于是常常是同学们在听课,我们还在马不停蹄地补作业,如果在放学前还没有补完,班主任会勒令我们不能回家,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回。
放学铃一响,全班学生一哄而散,我们几个就被挡在了教室门口,想走没门!组长们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,手脚并用把门堵死了,最后,同学们都走完了,组长冷冰冰地撂下一句狠话,然后锁上教室门吃饭去了,我们就被关在黑屋里,一边补作业,一边饿着肚子望窗兴叹,一关就是两三个小时。
等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,太阳就快落山了,万丈余晖把天边染得红彤彤的,我们几个人相跟着往村里走,这时反而比平时更加团结了,一路上,早已忘记了饥饿和寒冷,索性就一边走,一边玩,我们往往会放一把火,把漫山遍野的野草都点着,一来可以烤火取暖,二来是宣泄心中的不满。当回到村里的时候,黄昏挂满了枝头,脚下的路已看不清。
那个时候,课间十分钟是同学们最高兴的时候,高年级的大个子同学拿着铃铛站在教室门前一摇就是下课了,院子里一下子就吵闹起来了,男学生们追逐打闹,打四角,捉迷藏,女学生们则跳皮筋,打布漏子,好不热闹,不多一会,铃铛又响了,院子又逐渐安静下来了。有时候,学校也会组织一些集体活动,比如学生运动会,歌咏比赛等等。运动会由于受条件限制,比赛项目少,参加的人却很多,大家是能跳就跳,能跑就跑,这个活动一下子就把全校师生的热情调动起来了。每年的歌咏比赛也是学校的一件大事,一个年级出一支代表队,参赛曲目多以红歌为主,比赛地点就在学校前面的戏台上。哥哥非常幸运,每年都是他们班级代表队的合唱指挥员,学校会给指挥员免费发衬衣,领结,还有一根指挥棒,那个时候,我觉得哥哥特别牛气。
熬到了四年级,我们这些平时爱调皮捣蛋的娃娃们终于离开了那位王姓班主任,算是脱离了苦海,不用罚站和挨板子了,更不用放学回不了家。新班主任是一位刘姓的女老师,一副和蔼可亲的菩萨心肠,每当我们犯了错误,都会耐心地开导我们,我们私底下都喊她“神仙姐姐”,觉得她跟电视剧的小龙女一模一样。
最有意思的事是放学以后,有自行车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走了大路,没车的只能走小道回家。路上,每辆自行车上都坐满了人,大梁上,后座上都是人。有些自行车刮板链掉了,后座也没有了,就剩个车骨架了,即便这样,只要脚能蹬住,人也会坐上,毕竟骑车要比步走快多了。大胆的学生在骑下坡路的时候,干脆手张开来个“放把”技术,那是相当拉风。那个时候,我是多么想拥有一台自行车啊。
不过,也有高兴和期待的事情。距离学校不足五百米有个小卖部。放学后,有钱的学生们就涌进这个小卖部,买这买那,像一窝蜂似的炸开,兜里如果揣个五毛钱,能买一根长长的麻花和一袋熊毅武或者科迪方便面,方便里面的调料包都舍不得扔掉,连舔带吃的全部下肚。如果追求量多,这个价格还可以买到两根冰棍。对我们这些没有零花钱的娃娃们来说,看着别人吃实在是遭罪。有时候也有惊喜,就是碰到父亲从县城打工回来,那个时候不管是麻花还是方便面,都能吃上。
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,同学们之间开始赠送贺卡,两三块钱一沓子贺卡,在那个小卖部就能买到。卡正面多是一些当年流行的电视剧,如《西游记》《红楼梦》《神雕侠侣》等人物剧照,还有一些明星照,背面是留着写祝福语的。记得同学们用的最多的一组祝福语是:小小礼物情又深,拿在手中记在心,为了表达朋友情,把它当做留念品。大家相互赠给平日里的好伙伴,也有大胆的男生赠给女同学的,谁收到的卡片最多,说明这个人在班里人缘好,朋友多。
1999年,哥哥六年级毕业,考到了城里的中学。我也在学校念完了四年级。社会上逐渐兴起了打工潮,我们就举家离开了农村,搬到了县城,从此,桑园梁学校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。十多年以后,我去这个村子看病,就来到学校门口看了看,学校早已荒废,似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,原来的东西都还在,但似乎什么都变了,教室矮下去了,门窗都锈蚀不堪了,当年那个铃铛也不知道去哪了。
后来听说,学校被改造成了敬老院,赋予了新的功能和作用,曾经繁荣一时的桑园梁学校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为什么有时会想起那段青涩岁月,或许就是一抹永远忘不掉的乡愁,就是留在少年时代的一份永恒记忆。
别了故乡。
别了桑园梁学校。
(田宏伟)